第43章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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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43章
這一番話可謂是肺腑之言, 字裏行間為她考慮得極為周到，阿沅很是感動。
她早就習慣過一天是一天、走一步看一步的日子了，從來不敢想得太遠, 怕想多了到時候失望。
如今有人幫她盤算得面面俱到, 事事都想在前頭, 她才知道被人照顧的感覺這麽好。
阿沅眼圈慢慢就紅了。
謝氏拿出繡帕給她擦淚：“快別這樣, 要是被風吹了, 就不好看了。是我逼急了你吧, 我就是被這次的事嚇著了, 怕你被牽連。”
阿沅搖搖頭。
她早就牽連進了，謝氏的話只是戳破了那些甜蜜的幻影，阿沅必須面對現實。
郁望舒能娶她當王妃嗎？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不可能，拋開他們的身份差距不說, 梁帝根本不可能同意，這無疑會讓他想起自己那段不堪的過往，他不舍得動郁望舒, 動她就跟踩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
阿沅後悔一時沖動了，不該答應他什麽試一試，他們之間根本沒有可以試一試的餘地。
她是受不住那甜美的誘惑, 放縱了。
“母親，我回來了！大公主要來見哥哥, 就跟我一起來了。”
一道嬌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顏聽姝一身橘紅華麗衣裳，像朵盛放的秋海棠闖入了阿沅的視野中，身後還跟著盛裝打扮的大公主。
顏聽姝今日是應了忠勇侯府三小姐的帖子前去相聚, 中間大公主也來了，然後就纏著她非要來探望顏璟然不可。
顏聽姝不喜歡大公主, 但架不住糾纏，只得把人帶了回來，結果進門就聽說謝氏在招待阿沅，她不許下人前去通報，帶著大公主就闖了進來。
謝氏起來，拍了拍顏聽姝，嗔怪道：“真是寵壞了你，也不派人通傳一聲，怠慢了公主殿下可怎麽是好。”
大公主知道顏璟然最看重家裏人，趕緊笑著扶起謝氏：“顏夫人不必多禮，是本…是我讓聽姝妹妹不要見外的。”
這時，她也看見了謝氏身後的阿沅，臉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表情顯得有些滑稽。
顏聽姝幸災樂禍地抱住謝氏的胳膊，把頭埋到她肩上借此擋住臉上惡意的笑容，道：“母親，大公主跟咱們又不是外人，你就不要再說我了嘛。”
這話大公主愛聽，笑容重新回到了臉上：“聽姝妹妹說得對。”
誰是你妹妹！！顏聽姝背著她做了鬼臉，不料正巧被阿沅看見，她警告地瞪了阿沅一眼。
阿沅暗自“嗤”了一聲，誰稀罕揭穿她。
只是看著親親熱熱抱在一起的倆人，阿沅很是羨慕，這種感情從那雙不會騙人的眼睛裏流了出來，成功取悅了顏聽姝。
這樣才對嘛，她最看不慣阿沅那種明明什麽都沒有，卻被眾人捧在手心裏的樣子，她就該和其他破落戶一樣，羨慕她擁有的一切。
這邊大公主故意裝沒看見阿沅，側身站在謝氏的另一旁挽著她的手臂，笑意晏晏又帶著三分恰到好處的嬌羞，表示不知道顏璟然傷勢如何，梁帝總是問起，她就順便過來探望。
顏聽姝冷笑：什麽順便過來，還真有臉說，明明是上趕著跑來勾引我哥哥！
謝氏謝過，內心卻想著，還是盡早把兒子的親事定下來才行，免得夜長夢多。
說起來，上次問他有沒有中意的人家，他的反應倒是跟以前不太一樣，只怕是有想法了。
大公主看謝氏嘴邊露出略帶暧昧的笑意，還以為自己此舉深得她心，雀躍不已：“那我現在就去看看他，聽姝妹妹也一起吧。”
她總算還有點分寸，知道拉著顏聽姝一起。
顏聽姝可不願意大公主這樣跋扈的人做嫂子，餘光正巧看到置身事外的阿沅，眼珠一轉，一把拉過阿沅，理所當然地道：“你也是一起來吧，正好哥哥這幾天悶壞了，多些人一起去，熱鬧。”
“她一個啞巴有什麽熱鬧！”大公主一時口無遮攔。
謝氏斂了笑，大公主心裏一跳，t上次秋獵她就看出來謝氏對阿沅不同尋常，此時可不能惹她不悅，便對阿沅說道：“我是怕你覺得我們太吵，但聽姝妹妹說得對，人多熱鬧，那就一起去吧。”
顏聽姝和大公主一起把阿沅拽了出去，謝氏不方便攔，只能囑咐老嬤嬤：“你跟著過去看看，千萬別讓那孩子受委屈。”
老嬤嬤一拍胸脯，道：“夫人放心。”
出了雙燕堂的門，大公主臉色就沈了下來，甩開阿沅，道：“你可別誤會了，本公主只是為了去看璟然哥哥才帶上你，你不要不識好歹…”話還沒說完，餘光瞥見隨後趕來的老嬤嬤，大公主趕緊住了嘴，“哼”了一聲。
顏聽姝樂得看大公主吃癟，想了想，還是拉起了阿沅，悄聲問她：“齊王的身體如何了？我聽說他上山是為了養傷，有沒有大事呀，你趕明兒給我下個帖子，我正好去看看他。”
她可沒大公主這麽不要臉，招呼都不打就巴巴地來了，上趕著的不是買賣。
阿沅以前還不覺得有什麽，甚至還覺得顏聽姝眼光好，挑中了二郎，可現在心裏卻是膈應上了，借著比劃手語跟她拉開了距離：【王爺沒事，顏小姐不用擔心。】
顏聽姝皺起了眉頭，不滿地撅起嘴：“看不懂你在瞎比劃什麽！”
小桃過來翻譯，她眉頭仍舊未松：“你怎麽那麽笨啊！”
郁望舒好沒好不重要，她就是需要個理由去王府。顏璟然現在傷了，沒法帶她去，只能由阿沅主動請她。
顏聽姝沒耐心地道：“你就照我說的做，回去就給我寫個帖子。等等，你不會連字都不會寫吧？”
呵，會寫也不想給你寫，什麽態度！
但是阿沅想想自己那拿不出手的字，幹脆裝沒聽見，假意欣賞走廊兩側的盆景。
“我跟你說話呢，你往旁邊看什麽。”顏聽姝很不滿意地拉了拉阿沅的袖子。
這時候大公主過來，嫌棄她們磨磨唧唧的，催著“快走”，倒是無意幫阿沅解了圍。
顏璟然的閑竹齋如其名，院裏遍植竹子，雖是秋天依舊綠意不減。
她們來得突然，顏璟然根本來不及換衫。一身青色直綴便服，在竹林中一站，面如冠玉，俊逸瀟灑，隱隱有幾分世外高人之風，看得大公主羞紅了雙頰。
顏璟然對大公主抱拳：“微臣失儀，還望公主殿下贖罪。”
大公主不喜歡他這種客套的態度，但是轉念一想，可能是璟然哥哥不好意思，既然如此，那她就主動點吧。
大公主上前攙住他的胳膊就不撒手了：“璟然哥哥為什麽跟我這麽見外。聽姝妹妹都說了，咱們是一家人，你快坐下吧，腿還沒好呢。”
她還意猶未盡地摸了兩把。
顏璟然哪裏想到她如此大膽，又不能表現出來，臉上雖是一派溫和，耳朵卻是漸漸紅了，嗔怪地看了妹妹一眼。
顏聽姝最怕父親和哥哥，她也沒想到大公主竟然這麽不要臉，還動上手占哥哥便宜，急中生智，忙把阿沅推到哥哥身邊： “哥哥，沅姐姐也來看你了，聽說她還帶了不少補品呢。”
這話簡直是當面打大公主的臉，大公主果然不高興了，用肩膀擠開阿沅，搶著道：“璟然哥哥，我著急來看你，東西太多不好帶，晚點就會送來府上，我送的藥材都是太醫院裏，你可別瞎用別人的，到時候出什麽事就不好了。”
阿沅很是不服，用手語比劃：【我的藥材都是王爺庫房裏的，說是…嗯，反正是很厲害的地方進貢來的，保證好！】
顏璟然對阿沅先是一笑，然後轉頭對大公主，眉梢眼角帶了幾分尊敬，卻更顯得疏遠：“豈能讓公主費心，微臣家裏這些西都不缺，公主實在不必如此費心，微臣心中難安。”
他又轉回頭，對阿沅挑了挑唇線：“我還以為你一輩子要住山上當神仙，不下來了呢。”
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瞎子都能看出來他對誰更親近。
顏聽姝看著鼻子都快氣歪了的大公主，心裏只覺得暢快，誰讓每次聚會，大公主總要搶盡風頭，私下裏甚至還大言不慚說什麽“早晚也會是你嫂嫂”，處處壓她一頭，今天真是現世報！
顏璟然引她們入座，可以擋住了阿沅，她看不見大公主的臉色，只關註顏璟然，見他氣色很好，很是高興，比劃道：【沒有啊，你…】
大公主不等她比完已經強行把顏璟然拉過去，左一句右一句地問這問那，一點都不給別人插嘴的機會。
顏聽姝倒無所謂她欺負阿沅，可是她聽不下去大公主故意掐著嗓子裝嬌的聲音：真惡心，還不如個啞巴呢，好歹清靜！
哎，顏聽姝眼珠子一轉，要是故意讓阿沅和哥哥親近，大公主會不會被氣死！
顏聽姝想看好戲，便抱住大公主的胳膊：“大公主，我哥哥池子裏有只大烏龜，咱們去看看吧。”
大公主道：“你沒病吧，我是來看璟然哥哥的，誰要看什麽烏龜！”
顏聽姝小聲在她耳邊說：“你還不知道，那龜可是我哥自小養到大的，是他的命根子呢，你要是能跟這龜混熟了，以後還怕沒借口來找我哥？”
只要是顏璟然的事，大公主就容易腦袋發熱、神志不清，被她這麽說竟然覺得有那麽幾分道理：“這龜真是你哥的命根子？”
顏聽姝拼命點頭、
大公主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阿沅，一個啞巴，璟然哥哥不過是可憐她罷了，根本不足為慮，倒是今日侯府宴會上，她去的時候就聽見不少人在跟顏聽姝打聽顏璟然的傷勢。
她必須得加把勁兒，得和璟然哥哥有更多交集才行，要是跟他的寶貝烏龜玩得好，以後話題也多了不是。
她便由著顏聽姝拉走了。
老嬤嬤擔心池邊危險，顏聽姝是個活份的，但不穩妥的，擔心萬一倆人在池邊起了口角出點事，到時候又要連累夫人被老夫人埋怨。
她看了一眼顏璟然，後者點點頭，老嬤嬤相信大少爺，就留了阿沅在此，追著顏聽姝她們去了。
其實阿沅更想去看烏龜，但是看顏聽姝都沒叫自己，大公主又去了，她就更不願意動窩了。
“你也想去？”顏璟然單手支在桌上，雖是問句，語氣卻是篤定的，“那龜快冬眠了，沒什麽可瞧的，等你下次來，我再帶你去看。”
阿沅心裏一暖，又奇怪為何心事總能輕易被他知道，難道自己就這麽容易被看穿？
她摸了摸臉。
顏璟然覺得有些好笑，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那個，你的腿怎麽樣了？】阿沅問。
顏璟然拍了拍膝蓋：“沒什麽事，只要小心點，走路沒什麽問題，但是跑、跳海騎馬這些還要再等等。”
【你怎麽就摔了呢，也太不小心了。】
顏璟然臉上的笑瞬間消失無蹤，燦若星辰的眼定在阿沅身上：“齊王什麽都沒說？”
那似乎另有深意的眼神看得阿沅心裏一涼，之前被放下的猜測再度被勾了起來。
【你受傷…跟他有關系？】
探知真相的急迫以及害怕知道的情感在那雙清澈的眼眸中交織在一起，對著這種的眼神，顏璟然有些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讓她知道會不會太殘忍了，況且他也僅僅只是猜測不是嗎。
算了，她還是應該遠離這些爾虞我詐。
顏璟然淡定地搖頭：“怎麽會。”
如他所料，阿沅明顯松懈了下來。
明明是想如她所願才這麽說，可見她真的信了，顏璟然心裏又有些別扭：齊王到底哪裏好，值得她如此？
倆人一時沒話說了，氣氛尷尬得讓阿沅坐不住了：【要不我去看看她們吧。】
“等等，我還有話要說。”顏璟然情急之下，拉住了阿沅，瑩白的一截腕子在陽光下跟玉似的透明，跟身邊的女人不同，阿沅不愛戴玉鐲、金釧這些，所以溫熱細膩的觸感一下子從掌心沖到了顏璟然的心頭。
阿沅疑惑的目光落到了手腕上。
顏璟然理智上知道自己該放手，心裏卻不願放開人，故作鎮定地道：“我擔心你。”
阿沅借著比手語甩開了顏璟然：【擔心我什麽？】
顏璟然眼裏難掩失落，再看一臉清純的阿沅，心裏一沖動，話就脫口而出：“我擔心你跟著他不得善終。”
阿沅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得一幹二凈：他…都知道了？！
“你別怕。”見她這樣，顏璟然又後悔了，明明是郁望舒膽大妄為，對她存了不該有的心思，阿t沅如此單純，只有被他騙的份兒。
顏璟然不忍見阿沅一步步陷入泥沼中，到時候萬劫不覆，便苦口婆心道：“聽我慢慢說，除了二皇子，朝中還有很多人對齊王虎視眈眈，他身居高位又無仰仗，將來為了地位的鞏固，必然是要娶一位家世顯赫的妻子。另外，齊王殿下和太子、二皇子年紀相差不大，京裏能夠配得上這幾位的寥寥可數，到時候他們之間的爭鬥恐怕會遠遠超出你能想象的程度，屆時，於公於私，你該如何自處？”
他怕她淪為權利鬥爭下的犧牲品。
阿沅這樣的女子，應該被夫君好好呵護，不被世間任何瑣事煩惱，只要每天快快樂樂的就好。
他再度握住阿沅的手：“阿沅，你懂不懂，我是真的擔心你的安危。”
阿沅本該掙的，可是他的眼裏滿滿都是對她的愛護，有一種和謝氏相似的感覺，好似他們都想成為蒼天大樹為她遮風擋雨，不求回報，無怨無悔。
感動之餘，竟忘了把手撤回來。
而這一幕恰好被來接人的郁望舒撞個正著！
他今日從宮裏回來得早，到了家連衣衫都沒顧得上換就直奔晚照閣，好幾天沒看見阿沅了，心裏怪想她的。
最近知道京裏幾家還不錯館子，他準備帶阿沅去試試。之前他帶她去過一次祥瑞齋，給阿沅吃得肚子都圓了，一想到她鼓著小肚子的可愛樣兒，郁望舒馬上就把人帶走。
可惜忠伯說人被顏府接走了，郁望舒黑著一張臉跑來接人，被領著來了顏璟然的院子，就看見他們兩個攜手坐在一起。
溶溶日光下，遠遠看去好似一對璧人，郁望舒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滔滔怒火，大步走來，反手就當著顏璟然的面，把阿沅攬入懷中。
“哎，齊王哥哥，你怎麽來了？”
恰在此時，顏聽姝和大公主也回來了，她一眼就認出了郁望舒的背影。
唯有這個人能將一身絳紫官袍穿得飄然若仙。
聽見她的聲音，阿沅忙手忙腳地從郁望舒懷裏掙脫了出來，幸虧她體型小，從顏聽姝她們那個角度只看得到郁望舒，不然得炸翻了天。
顏聽姝和大公主非常有默契地過來，一人霸著一個。
“璟然哥哥，快點坐下，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還是要註意，不然留下毛病就不好了。”
這邊大公主緊挨著顏璟然，眼裏的勢在必得已經將他視為囊中之物了。
那邊顏聽姝仰著小臉，一臉崇拜加感動地望著郁望舒： “齊王哥哥，你是來看哥哥的嗎，真是有心了呢。”
她們在心儀的男子面前竭盡所能地展示自己的美麗與溫柔，卻不知道人家要的只是安靜。
兩個男人互相對視一眼，同時看到彼此眼中的厭惡。
可這一幕落在阿沅的眼裏，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他們四個人，兩兩一對，無論從容貌氣度，再到家世背景，怎麽看都是門當戶對的佳偶，反而她，才是這場景裏最不和諧的存在。
顏璟然說得對，二郎該娶顏聽姝這樣的千金小姐，他身份特殊，太子對他的心結難解，顏大人是太子的老師，如果二郎能和顏家結親，將來即使梁帝百年之後，二郎也能安然無憂。
再看她，一個啞巴寡婦，不但幫不了他，還會給他惹來天大的麻煩。
耳邊是顏聽姝和大公主嘰嘰喳喳的聲音，聽著就歡快熱鬧，反觀和她在一起，只有安靜，有往無來的安靜，這樣的日子沒人能忍受一生吧...
這邊阿沅獨自落寞，其實顏聽姝和大公主發現不管自己用了什麽手段，身邊的男人根本心不在焉，眼神總是往一個方向看。
她倆不服，更是賣力地奪回男人的註意力。
阿沅覺得只有她頭頂的這片天，是烏雲密布的，還是回去吧，不能擠進去的地方就不要硬擠，難受了別人，委屈了自己，便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郁望舒是第一個發現她不見的，他推開顏聽姝就要出去找人，結果沒走幾步，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
“有刺客！保護太子！”
郁望舒尋聲找過去，只見郁雲澈站在湖邊，懷裏正抱著一個人，懷裏的人回過頭來，雪白的臉龐，茶色的眸子裏滿是驚恐。
郁望舒眼皮狠狠一跳。
真的是夠了！
原來阿沅剛出了院門沒多久，老毛病就犯了，遇見岔路就轉向。她懊惱地跺腳，明明路看起來就一樣啊，都怪林母小時候帶她出去總繞路回來，長大了就落下這個毛病！
反正走錯了，阿沅索性破罐子破摔，沿著湖悶頭瞎走到雙曲廊橋上，結果不小心跟岔道裏出來的人撞到了一起，連人都沒看清是男是女，就聽見有人喊了一嗓子：“有刺客！保護太子！”
這一嗓子驚得樹上的鳥都飛了起來，阿沅更是嚇得退了兩步，被石頭一絆，身子失了平衡，雙手在空中狂舞生風，竭力站穩，依舊慢慢向後仰倒。
“小心。”
一雙微涼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聲音中氣不足卻意外穩重。
阿沅一只腳懸空在水面上劃過半個圓弧，撲進了對方懷裏，那人身上的紫狐皮毛糊了她一臉，一股她最熟悉也最不喜的藥湯子味竄入了鼻間。
男人扶住阿沅的肩膀，輕聲道：“你沒事吧？”
阿沅腳跟剛站穩，右手就被人拽住了，緊接著，涼中帶苦的氣味霸道地沖來，驅散了藥味。
“太子哥哥，你怎麽來了？”、“太子有沒有事？”
這個時候，其他人也隨後趕來了。
郁雲澈對旁人的問候視若無睹，右手抓住阿沅的左臂不放，眼睛卻是看向拉著她的另外一人，口氣不容置疑：“放開。”
“該放開的是你。”郁望舒也不行禮，一向冰冷的眼眸變得尤為凜冽。
“她腳扭了。”郁雲澈示意他去看阿沅被水洇濕的裙角下，只用腳尖著地的右腳。
郁望舒眉頭微微一緊，可叫他放手卻是萬萬不能。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郁望舒彎腰將阿沅的手臂繞過脖子，打橫抱起來，就這麽強行把人從郁雲澈的手中搶走了。
這一刻，顏聽姝的憤怒，顏璟然的欲言又止，大公主看好戲的謔笑，甚至包括郁雲澈耐人尋味的眼神...都變得那麽漫長而清晰，阿沅的腦袋就跟寺裏被撞的鐘似的，嗡嗡作響個不停。
於是她幹脆兩眼一閉，雙手一攤：啊，太覆雜了，管不了！
看著攤手攤腳的阿沅，郁望舒眉頭跳了跳，這拙劣的演技真讓人想自戳雙目，裝暈好歹也該做得柔弱一些才是。
他搖搖頭，也不跟人打招呼，轉身抱人離開。
“齊王哥哥…”顏聽姝忍不住搶來了一步，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大公主拉住了。
“還是算了吧，聽姝妹妹，齊王眼裏除了那個啞巴，就沒正眼看過你，哎，你們說他們這算不算是亂了綱常？！”大公主嘴裏勸著，眼裏十足的戲謔。
“殿下慎言！”
顏璟然高喝一聲，把大公主嚇了一跳，一看是他，頓時眼眶就紅了，偏又還嘴不得，委屈得不行。
顏聽姝被大公主刺得心裏難受，哪怕哥哥出頭還嫌不足，小聲地對大公主說道：“看見了嗎，我哥就是向著那個啞巴，大公主還比不過一個啞巴！”
“顏聽姝！”大公主扇了她一巴掌。
顏聽姝捂著臉怒道：“你打我！”
兩個女人毫不顧及形象地扭打到一起，顏璟然頭疼地叫來下人把二人分開，這才有機會問候郁雲澈：“太子怎麽來了？”
郁雲澈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怎麽，聽你這口氣，是覺得孤不該來？”
“微臣不敢。”顏璟然垂下眼眸。
郁雲澈看著遠處不知盤算著什麽，唇角勾出幾分嘲謔：“孤要是不來，不就看不見這出好戲了。”
顏璟然聞言皺眉。
~
被郁望舒抱上了馬車，阿沅這才睜開一只眼，打量了一圈，就要從郁望舒的懷裏爬出來，哎，還不知道該怎麽給顏府交代，也沒來得及和顏夫人說一聲呢！
忽然腳腕一緊，竟是被郁望舒一手撳住，裙子被掀開一角，他手指一勾，就把她濕了的鞋子連同羅襪一起褪下了下來，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熟練得令人發指。
阿沅光著腳要踹他的臉。
“怎麽了？”郁望舒把襪子和鞋扔到火盆旁邊烤著，“又不是沒看過。”
口氣稀松平常，好像不過是在說一件極為正常的事。
委屈、難堪、氣憤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攪得阿沅心頭那把t火越燒越旺，手指用力地在空中劃拉：【你就知道欺負我，不就是仗著…你這個大混蛋！】
“我仗著什麽了？”郁望舒脫下大氅，拉開了衣襟。
阿沅縮著腳連連往後退，活像個惡霸強迫的小寡婦，滿眼戒備：【你要幹什麽？】
郁望舒拽住她纖細瑩白的腳踝拉了回來，故意拖長了語調：“我就是仗著你喜歡我，欺負你怎麽了！”
手上卻把她冰冷的腳丫子揣進了溫熱的胸膛裏，順手把大氅蓋在她的腿上，手指輕輕按揉她有些腫的腳腕。
這一下把阿沅弄得不知該說什麽了，心裏又酸又軟，硬硬的肚子燙得她腳心發癢，卻又很溫暖。
【不如就掩耳盜鈴，先這樣吧，反正他們又沒礙著別人什麽事。】一個聲音在心裏說道
【不行，既然知道是死路一條，幹嘛還非要走。】反駁的聲音馬上出現。
【可已經都這樣了，跟夫妻還有什麽區別，他不也說了，要娶你嘛。】
【他的婚事他自己做得了主嗎，到時候皇上震怒，你們擔得起嗎！】
阿沅一個激靈，從他的手裏收回了腳，把大氅也還給了郁望舒，比著手語：【之前咱們就說過先試試，等我想好了再給你答案，我現在想好了。】
郁望舒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阿沅，沒用的，事到如今任何人都沒有辦法阻止我，你也不行。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我也不想多說什麽，你且看以後，給我點時間，所有你擔心的事我都會解決的。”
【不，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阿沅決絕道，【不用管我，我不想再繼續了。】
她根本沒有試試的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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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話可謂是肺腑之言, 字裏行間為她考慮得極為周到，阿沅很是感動。
她早就習慣過一天是一天、走一步看一步的日子了，從來不敢想得太遠, 怕想多了到時候失望。
如今有人幫她盤算得面面俱到, 事事都想在前頭, 她才知道被人照顧的感覺這麽好。
阿沅眼圈慢慢就紅了。
謝氏拿出繡帕給她擦淚：“快別這樣, 要是被風吹了, 就不好看了。是我逼急了你吧, 我就是被這次的事嚇著了, 怕你被牽連。”
阿沅搖搖頭。
她早就牽連進了，謝氏的話只是戳破了那些甜蜜的幻影，阿沅必須面對現實。
郁望舒能娶她當王妃嗎？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不可能，拋開他們的身份差距不說, 梁帝根本不可能同意，這無疑會讓他想起自己那段不堪的過往，他不舍得動郁望舒, 動她就跟踩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
阿沅後悔一時沖動了，不該答應他什麽試一試，他們之間根本沒有可以試一試的餘地。
她是受不住那甜美的誘惑, 放縱了。
“母親，我回來了！大公主要來見哥哥, 就跟我一起來了。”
一道嬌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顏聽姝一身橘紅華麗衣裳，像朵盛放的秋海棠闖入了阿沅的視野中，身後還跟著盛裝打扮的大公主。
顏聽姝今日是應了忠勇侯府三小姐的帖子前去相聚, 中間大公主也來了，然後就纏著她非要來探望顏璟然不可。
顏聽姝不喜歡大公主, 但架不住糾纏，只得把人帶了回來，結果進門就聽說謝氏在招待阿沅，她不許下人前去通報，帶著大公主就闖了進來。
謝氏起來，拍了拍顏聽姝，嗔怪道：“真是寵壞了你，也不派人通傳一聲，怠慢了公主殿下可怎麽是好。”
大公主知道顏璟然最看重家裏人，趕緊笑著扶起謝氏：“顏夫人不必多禮，是本…是我讓聽姝妹妹不要見外的。”
這時，她也看見了謝氏身後的阿沅，臉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表情顯得有些滑稽。
顏聽姝幸災樂禍地抱住謝氏的胳膊，把頭埋到她肩上借此擋住臉上惡意的笑容，道：“母親，大公主跟咱們又不是外人，你就不要再說我了嘛。”
這話大公主愛聽，笑容重新回到了臉上：“聽姝妹妹說得對。”
誰是你妹妹！！顏聽姝背著她做了鬼臉，不料正巧被阿沅看見，她警告地瞪了阿沅一眼。
阿沅暗自“嗤”了一聲，誰稀罕揭穿她。
只是看著親親熱熱抱在一起的倆人，阿沅很是羨慕，這種感情從那雙不會騙人的眼睛裏流了出來，成功取悅了顏聽姝。
這樣才對嘛，她最看不慣阿沅那種明明什麽都沒有，卻被眾人捧在手心裏的樣子，她就該和其他破落戶一樣，羨慕她擁有的一切。
這邊大公主故意裝沒看見阿沅，側身站在謝氏的另一旁挽著她的手臂，笑意晏晏又帶著三分恰到好處的嬌羞，表示不知道顏璟然傷勢如何，梁帝總是問起，她就順便過來探望。
顏聽姝冷笑：什麽順便過來，還真有臉說，明明是上趕著跑來勾引我哥哥！
謝氏謝過，內心卻想著，還是盡早把兒子的親事定下來才行，免得夜長夢多。
說起來，上次問他有沒有中意的人家，他的反應倒是跟以前不太一樣，只怕是有想法了。
大公主看謝氏嘴邊露出略帶暧昧的笑意，還以為自己此舉深得她心，雀躍不已：“那我現在就去看看他，聽姝妹妹也一起吧。”
她總算還有點分寸，知道拉著顏聽姝一起。
顏聽姝可不願意大公主這樣跋扈的人做嫂子，餘光正巧看到置身事外的阿沅，眼珠一轉，一把拉過阿沅，理所當然地道：“你也是一起來吧，正好哥哥這幾天悶壞了，多些人一起去，熱鬧。”
“她一個啞巴有什麽熱鬧！”大公主一時口無遮攔。
謝氏斂了笑，大公主心裏一跳，t上次秋獵她就看出來謝氏對阿沅不同尋常，此時可不能惹她不悅，便對阿沅說道：“我是怕你覺得我們太吵，但聽姝妹妹說得對，人多熱鬧，那就一起去吧。”
顏聽姝和大公主一起把阿沅拽了出去，謝氏不方便攔，只能囑咐老嬤嬤：“你跟著過去看看，千萬別讓那孩子受委屈。”
老嬤嬤一拍胸脯，道：“夫人放心。”
出了雙燕堂的門，大公主臉色就沈了下來，甩開阿沅，道：“你可別誤會了，本公主只是為了去看璟然哥哥才帶上你，你不要不識好歹…”話還沒說完，餘光瞥見隨後趕來的老嬤嬤，大公主趕緊住了嘴，“哼”了一聲。
顏聽姝樂得看大公主吃癟，想了想，還是拉起了阿沅，悄聲問她：“齊王的身體如何了？我聽說他上山是為了養傷，有沒有大事呀，你趕明兒給我下個帖子，我正好去看看他。”
她可沒大公主這麽不要臉，招呼都不打就巴巴地來了，上趕著的不是買賣。
阿沅以前還不覺得有什麽，甚至還覺得顏聽姝眼光好，挑中了二郎，可現在心裏卻是膈應上了，借著比劃手語跟她拉開了距離：【王爺沒事，顏小姐不用擔心。】
顏聽姝皺起了眉頭，不滿地撅起嘴：“看不懂你在瞎比劃什麽！”
小桃過來翻譯，她眉頭仍舊未松：“你怎麽那麽笨啊！”
郁望舒好沒好不重要，她就是需要個理由去王府。顏璟然現在傷了，沒法帶她去，只能由阿沅主動請她。
顏聽姝沒耐心地道：“你就照我說的做，回去就給我寫個帖子。等等，你不會連字都不會寫吧？”
呵，會寫也不想給你寫，什麽態度！
但是阿沅想想自己那拿不出手的字，幹脆裝沒聽見，假意欣賞走廊兩側的盆景。
“我跟你說話呢，你往旁邊看什麽。”顏聽姝很不滿意地拉了拉阿沅的袖子。
這時候大公主過來，嫌棄她們磨磨唧唧的，催著“快走”，倒是無意幫阿沅解了圍。
顏璟然的閑竹齋如其名，院裏遍植竹子，雖是秋天依舊綠意不減。
她們來得突然，顏璟然根本來不及換衫。一身青色直綴便服，在竹林中一站，面如冠玉，俊逸瀟灑，隱隱有幾分世外高人之風，看得大公主羞紅了雙頰。
顏璟然對大公主抱拳：“微臣失儀，還望公主殿下贖罪。”
大公主不喜歡他這種客套的態度，但是轉念一想，可能是璟然哥哥不好意思，既然如此，那她就主動點吧。
大公主上前攙住他的胳膊就不撒手了：“璟然哥哥為什麽跟我這麽見外。聽姝妹妹都說了，咱們是一家人，你快坐下吧，腿還沒好呢。”
她還意猶未盡地摸了兩把。
顏璟然哪裏想到她如此大膽，又不能表現出來，臉上雖是一派溫和，耳朵卻是漸漸紅了，嗔怪地看了妹妹一眼。
顏聽姝最怕父親和哥哥，她也沒想到大公主竟然這麽不要臉，還動上手占哥哥便宜，急中生智，忙把阿沅推到哥哥身邊： “哥哥，沅姐姐也來看你了，聽說她還帶了不少補品呢。”
這話簡直是當面打大公主的臉，大公主果然不高興了，用肩膀擠開阿沅，搶著道：“璟然哥哥，我著急來看你，東西太多不好帶，晚點就會送來府上，我送的藥材都是太醫院裏，你可別瞎用別人的，到時候出什麽事就不好了。”
阿沅很是不服，用手語比劃：【我的藥材都是王爺庫房裏的，說是…嗯，反正是很厲害的地方進貢來的，保證好！】
顏璟然對阿沅先是一笑，然後轉頭對大公主，眉梢眼角帶了幾分尊敬，卻更顯得疏遠：“豈能讓公主費心，微臣家裏這些西都不缺，公主實在不必如此費心，微臣心中難安。”
他又轉回頭，對阿沅挑了挑唇線：“我還以為你一輩子要住山上當神仙，不下來了呢。”
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瞎子都能看出來他對誰更親近。
顏聽姝看著鼻子都快氣歪了的大公主，心裏只覺得暢快，誰讓每次聚會，大公主總要搶盡風頭，私下裏甚至還大言不慚說什麽“早晚也會是你嫂嫂”，處處壓她一頭，今天真是現世報！
顏璟然引她們入座，可以擋住了阿沅，她看不見大公主的臉色，只關註顏璟然，見他氣色很好，很是高興，比劃道：【沒有啊，你…】
大公主不等她比完已經強行把顏璟然拉過去，左一句右一句地問這問那，一點都不給別人插嘴的機會。
顏聽姝倒無所謂她欺負阿沅，可是她聽不下去大公主故意掐著嗓子裝嬌的聲音：真惡心，還不如個啞巴呢，好歹清靜！
哎，顏聽姝眼珠子一轉，要是故意讓阿沅和哥哥親近，大公主會不會被氣死！
顏聽姝想看好戲，便抱住大公主的胳膊：“大公主，我哥哥池子裏有只大烏龜，咱們去看看吧。”
大公主道：“你沒病吧，我是來看璟然哥哥的，誰要看什麽烏龜！”
顏聽姝小聲在她耳邊說：“你還不知道，那龜可是我哥自小養到大的，是他的命根子呢，你要是能跟這龜混熟了，以後還怕沒借口來找我哥？”
只要是顏璟然的事，大公主就容易腦袋發熱、神志不清，被她這麽說竟然覺得有那麽幾分道理：“這龜真是你哥的命根子？”
顏聽姝拼命點頭、
大公主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阿沅，一個啞巴，璟然哥哥不過是可憐她罷了，根本不足為慮，倒是今日侯府宴會上，她去的時候就聽見不少人在跟顏聽姝打聽顏璟然的傷勢。
她必須得加把勁兒，得和璟然哥哥有更多交集才行，要是跟他的寶貝烏龜玩得好，以後話題也多了不是。
她便由著顏聽姝拉走了。
老嬤嬤擔心池邊危險，顏聽姝是個活份的，但不穩妥的，擔心萬一倆人在池邊起了口角出點事，到時候又要連累夫人被老夫人埋怨。
她看了一眼顏璟然，後者點點頭，老嬤嬤相信大少爺，就留了阿沅在此，追著顏聽姝她們去了。
其實阿沅更想去看烏龜，但是看顏聽姝都沒叫自己，大公主又去了，她就更不願意動窩了。
“你也想去？”顏璟然單手支在桌上，雖是問句，語氣卻是篤定的，“那龜快冬眠了，沒什麽可瞧的，等你下次來，我再帶你去看。”
阿沅心裏一暖，又奇怪為何心事總能輕易被他知道，難道自己就這麽容易被看穿？
她摸了摸臉。
顏璟然覺得有些好笑，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那個，你的腿怎麽樣了？】阿沅問。
顏璟然拍了拍膝蓋：“沒什麽事，只要小心點，走路沒什麽問題，但是跑、跳海騎馬這些還要再等等。”
【你怎麽就摔了呢，也太不小心了。】
顏璟然臉上的笑瞬間消失無蹤，燦若星辰的眼定在阿沅身上：“齊王什麽都沒說？”
那似乎另有深意的眼神看得阿沅心裏一涼，之前被放下的猜測再度被勾了起來。
【你受傷…跟他有關系？】
探知真相的急迫以及害怕知道的情感在那雙清澈的眼眸中交織在一起，對著這種的眼神，顏璟然有些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讓她知道會不會太殘忍了，況且他也僅僅只是猜測不是嗎。
算了，她還是應該遠離這些爾虞我詐。
顏璟然淡定地搖頭：“怎麽會。”
如他所料，阿沅明顯松懈了下來。
明明是想如她所願才這麽說，可見她真的信了，顏璟然心裏又有些別扭：齊王到底哪裏好，值得她如此？
倆人一時沒話說了，氣氛尷尬得讓阿沅坐不住了：【要不我去看看她們吧。】
“等等，我還有話要說。”顏璟然情急之下，拉住了阿沅，瑩白的一截腕子在陽光下跟玉似的透明，跟身邊的女人不同，阿沅不愛戴玉鐲、金釧這些，所以溫熱細膩的觸感一下子從掌心沖到了顏璟然的心頭。
阿沅疑惑的目光落到了手腕上。
顏璟然理智上知道自己該放手，心裏卻不願放開人，故作鎮定地道：“我擔心你。”
阿沅借著比手語甩開了顏璟然：【擔心我什麽？】
顏璟然眼裏難掩失落，再看一臉清純的阿沅，心裏一沖動，話就脫口而出：“我擔心你跟著他不得善終。”
阿沅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得一幹二凈：他…都知道了？！
“你別怕。”見她這樣，顏璟然又後悔了，明明是郁望舒膽大妄為，對她存了不該有的心思，阿t沅如此單純，只有被他騙的份兒。
顏璟然不忍見阿沅一步步陷入泥沼中，到時候萬劫不覆，便苦口婆心道：“聽我慢慢說，除了二皇子，朝中還有很多人對齊王虎視眈眈，他身居高位又無仰仗，將來為了地位的鞏固，必然是要娶一位家世顯赫的妻子。另外，齊王殿下和太子、二皇子年紀相差不大，京裏能夠配得上這幾位的寥寥可數，到時候他們之間的爭鬥恐怕會遠遠超出你能想象的程度，屆時，於公於私，你該如何自處？”
他怕她淪為權利鬥爭下的犧牲品。
阿沅這樣的女子，應該被夫君好好呵護，不被世間任何瑣事煩惱，只要每天快快樂樂的就好。
他再度握住阿沅的手：“阿沅，你懂不懂，我是真的擔心你的安危。”
阿沅本該掙的，可是他的眼裏滿滿都是對她的愛護，有一種和謝氏相似的感覺，好似他們都想成為蒼天大樹為她遮風擋雨，不求回報，無怨無悔。
感動之餘，竟忘了把手撤回來。
而這一幕恰好被來接人的郁望舒撞個正著！
他今日從宮裏回來得早，到了家連衣衫都沒顧得上換就直奔晚照閣，好幾天沒看見阿沅了，心裏怪想她的。
最近知道京裏幾家還不錯館子，他準備帶阿沅去試試。之前他帶她去過一次祥瑞齋，給阿沅吃得肚子都圓了，一想到她鼓著小肚子的可愛樣兒，郁望舒馬上就把人帶走。
可惜忠伯說人被顏府接走了，郁望舒黑著一張臉跑來接人，被領著來了顏璟然的院子，就看見他們兩個攜手坐在一起。
溶溶日光下，遠遠看去好似一對璧人，郁望舒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滔滔怒火，大步走來，反手就當著顏璟然的面，把阿沅攬入懷中。
“哎，齊王哥哥，你怎麽來了？”
恰在此時，顏聽姝和大公主也回來了，她一眼就認出了郁望舒的背影。
唯有這個人能將一身絳紫官袍穿得飄然若仙。
聽見她的聲音，阿沅忙手忙腳地從郁望舒懷裏掙脫了出來，幸虧她體型小，從顏聽姝她們那個角度只看得到郁望舒，不然得炸翻了天。
顏聽姝和大公主非常有默契地過來，一人霸著一個。
“璟然哥哥，快點坐下，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還是要註意，不然留下毛病就不好了。”
這邊大公主緊挨著顏璟然，眼裏的勢在必得已經將他視為囊中之物了。
那邊顏聽姝仰著小臉，一臉崇拜加感動地望著郁望舒： “齊王哥哥，你是來看哥哥的嗎，真是有心了呢。”
她們在心儀的男子面前竭盡所能地展示自己的美麗與溫柔，卻不知道人家要的只是安靜。
兩個男人互相對視一眼，同時看到彼此眼中的厭惡。
可這一幕落在阿沅的眼裏，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他們四個人，兩兩一對，無論從容貌氣度，再到家世背景，怎麽看都是門當戶對的佳偶，反而她，才是這場景裏最不和諧的存在。
顏璟然說得對，二郎該娶顏聽姝這樣的千金小姐，他身份特殊，太子對他的心結難解，顏大人是太子的老師，如果二郎能和顏家結親，將來即使梁帝百年之後，二郎也能安然無憂。
再看她，一個啞巴寡婦，不但幫不了他，還會給他惹來天大的麻煩。
耳邊是顏聽姝和大公主嘰嘰喳喳的聲音，聽著就歡快熱鬧，反觀和她在一起，只有安靜，有往無來的安靜，這樣的日子沒人能忍受一生吧...
這邊阿沅獨自落寞，其實顏聽姝和大公主發現不管自己用了什麽手段，身邊的男人根本心不在焉，眼神總是往一個方向看。
她倆不服，更是賣力地奪回男人的註意力。
阿沅覺得只有她頭頂的這片天，是烏雲密布的，還是回去吧，不能擠進去的地方就不要硬擠，難受了別人，委屈了自己，便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郁望舒是第一個發現她不見的，他推開顏聽姝就要出去找人，結果沒走幾步，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
“有刺客！保護太子！”
郁望舒尋聲找過去，只見郁雲澈站在湖邊，懷裏正抱著一個人，懷裏的人回過頭來，雪白的臉龐，茶色的眸子裏滿是驚恐。
郁望舒眼皮狠狠一跳。
真的是夠了！
原來阿沅剛出了院門沒多久，老毛病就犯了，遇見岔路就轉向。她懊惱地跺腳，明明路看起來就一樣啊，都怪林母小時候帶她出去總繞路回來，長大了就落下這個毛病！
反正走錯了，阿沅索性破罐子破摔，沿著湖悶頭瞎走到雙曲廊橋上，結果不小心跟岔道裏出來的人撞到了一起，連人都沒看清是男是女，就聽見有人喊了一嗓子：“有刺客！保護太子！”
這一嗓子驚得樹上的鳥都飛了起來，阿沅更是嚇得退了兩步，被石頭一絆，身子失了平衡，雙手在空中狂舞生風，竭力站穩，依舊慢慢向後仰倒。
“小心。”
一雙微涼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聲音中氣不足卻意外穩重。
阿沅一只腳懸空在水面上劃過半個圓弧，撲進了對方懷裏，那人身上的紫狐皮毛糊了她一臉，一股她最熟悉也最不喜的藥湯子味竄入了鼻間。
男人扶住阿沅的肩膀，輕聲道：“你沒事吧？”
阿沅腳跟剛站穩，右手就被人拽住了，緊接著，涼中帶苦的氣味霸道地沖來，驅散了藥味。
“太子哥哥，你怎麽來了？”、“太子有沒有事？”
這個時候，其他人也隨後趕來了。
郁雲澈對旁人的問候視若無睹，右手抓住阿沅的左臂不放，眼睛卻是看向拉著她的另外一人，口氣不容置疑：“放開。”
“該放開的是你。”郁望舒也不行禮，一向冰冷的眼眸變得尤為凜冽。
“她腳扭了。”郁雲澈示意他去看阿沅被水洇濕的裙角下，只用腳尖著地的右腳。
郁望舒眉頭微微一緊，可叫他放手卻是萬萬不能。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郁望舒彎腰將阿沅的手臂繞過脖子，打橫抱起來，就這麽強行把人從郁雲澈的手中搶走了。
這一刻，顏聽姝的憤怒，顏璟然的欲言又止，大公主看好戲的謔笑，甚至包括郁雲澈耐人尋味的眼神...都變得那麽漫長而清晰，阿沅的腦袋就跟寺裏被撞的鐘似的，嗡嗡作響個不停。
於是她幹脆兩眼一閉，雙手一攤：啊，太覆雜了，管不了！
看著攤手攤腳的阿沅，郁望舒眉頭跳了跳，這拙劣的演技真讓人想自戳雙目，裝暈好歹也該做得柔弱一些才是。
他搖搖頭，也不跟人打招呼，轉身抱人離開。
“齊王哥哥…”顏聽姝忍不住搶來了一步，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大公主拉住了。
“還是算了吧，聽姝妹妹，齊王眼裏除了那個啞巴，就沒正眼看過你，哎，你們說他們這算不算是亂了綱常？！”大公主嘴裏勸著，眼裏十足的戲謔。
“殿下慎言！”
顏璟然高喝一聲，把大公主嚇了一跳，一看是他，頓時眼眶就紅了，偏又還嘴不得，委屈得不行。
顏聽姝被大公主刺得心裏難受，哪怕哥哥出頭還嫌不足，小聲地對大公主說道：“看見了嗎，我哥就是向著那個啞巴，大公主還比不過一個啞巴！”
“顏聽姝！”大公主扇了她一巴掌。
顏聽姝捂著臉怒道：“你打我！”
兩個女人毫不顧及形象地扭打到一起，顏璟然頭疼地叫來下人把二人分開，這才有機會問候郁雲澈：“太子怎麽來了？”
郁雲澈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怎麽，聽你這口氣，是覺得孤不該來？”
“微臣不敢。”顏璟然垂下眼眸。
郁雲澈看著遠處不知盤算著什麽，唇角勾出幾分嘲謔：“孤要是不來，不就看不見這出好戲了。”
顏璟然聞言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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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郁望舒抱上了馬車，阿沅這才睜開一只眼，打量了一圈，就要從郁望舒的懷裏爬出來，哎，還不知道該怎麽給顏府交代，也沒來得及和顏夫人說一聲呢！
忽然腳腕一緊，竟是被郁望舒一手撳住，裙子被掀開一角，他手指一勾，就把她濕了的鞋子連同羅襪一起褪下了下來，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熟練得令人發指。
阿沅光著腳要踹他的臉。
“怎麽了？”郁望舒把襪子和鞋扔到火盆旁邊烤著，“又不是沒看過。”
口氣稀松平常，好像不過是在說一件極為正常的事。
委屈、難堪、氣憤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攪得阿沅心頭那把t火越燒越旺，手指用力地在空中劃拉：【你就知道欺負我，不就是仗著…你這個大混蛋！】
“我仗著什麽了？”郁望舒脫下大氅，拉開了衣襟。
阿沅縮著腳連連往後退，活像個惡霸強迫的小寡婦，滿眼戒備：【你要幹什麽？】
郁望舒拽住她纖細瑩白的腳踝拉了回來，故意拖長了語調：“我就是仗著你喜歡我，欺負你怎麽了！”
手上卻把她冰冷的腳丫子揣進了溫熱的胸膛裏，順手把大氅蓋在她的腿上，手指輕輕按揉她有些腫的腳腕。
這一下把阿沅弄得不知該說什麽了，心裏又酸又軟，硬硬的肚子燙得她腳心發癢，卻又很溫暖。
【不如就掩耳盜鈴，先這樣吧，反正他們又沒礙著別人什麽事。】一個聲音在心裏說道
【不行，既然知道是死路一條，幹嘛還非要走。】反駁的聲音馬上出現。
【可已經都這樣了，跟夫妻還有什麽區別，他不也說了，要娶你嘛。】
【他的婚事他自己做得了主嗎，到時候皇上震怒，你們擔得起嗎！】
阿沅一個激靈，從他的手裏收回了腳，把大氅也還給了郁望舒，比著手語：【之前咱們就說過先試試，等我想好了再給你答案，我現在想好了。】
郁望舒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阿沅，沒用的，事到如今任何人都沒有辦法阻止我，你也不行。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我也不想多說什麽，你且看以後，給我點時間，所有你擔心的事我都會解決的。”
【不，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阿沅決絕道，【不用管我，我不想再繼續了。】
她根本沒有試試的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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